第六十五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_凤栖东南枝沈羲遥凌雪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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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 应知闺内善周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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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繁逝不是好事,但骨肉亲情乃人之常情。因此,这份差事也算不错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当我走进繁逝,即使没有表明身份也无人敢拦。繁逝里的女人们大多为太后殉葬了,只有之后犯错的几个低等妃子还在。这里没什么晨起的规矩,此时尚早众人几乎都睡着。只有一人,斜倚着一丛蔓萝坐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此日天光虽好,但繁逝依旧衰败而无生气,唯一一支紫色蔓萝,也不过开了零星萧索的黯淡小花,花上蒙尘更显颓唐。孟丽婉就坐在这一丛蔓萝下,静静地。此时的她身上仅一件素衣,棉布料子,淡到近乎白色的浅浅绿色,似乎一呵气,那一点点彩色就会不见。她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,目光迷蒙,乍看下,完全不若那个妆扮繁复眉眼明媚艳冠群芳的丽妃娘娘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孟丽婉?”我的声音十分温和。

        丽妃身子一僵,缓缓回过头来,在看到我时眼里闪过一片光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后娘娘!”她的声音带了颤抖:“是皇上让您来的?”一双大眼直直看着我,里面仅是期待:“是皇上要放我出去了么?”她站起身来三两步走到我面前,一双手欲扯住我的裙边。

        蕙菊上前一步拦住她,丽妃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,忙停下脚步,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。她的脸上有期冀,令原本灰暗的眼睛罩上一层光彩。但她不停地搓着手,证实了她心中的不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上为什么送你来此,你知道的。”我的声音依旧温和,带了同情:“皇上也不忍,但令尊犯了通敌的大罪,留你性命是对孟家最大的恩情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,不是这样的!”丽妃哭喊着跪在地上:“皇后娘娘,求求您,让我见皇上一面。”她连连磕头:“娘娘您一向心慈,家父为国效力多年,一直忠心耿耿,怎会去通敌?”她的声音充满绝望:“请皇上明察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令尊镇守边关多年,被钱财蒙蔽了双眼。”我的语气多是不忍与责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!不是的!”丽妃猛地抬起头,她的额头滴下血珠:“家父曾修书一封给我。”丽妃道:“他说有人陷害他。他本不想卖军粮,但当地出现旱情,有人出高价只存粮不够,想通过此举救民,半月后会按市价再卖回给军队。”丽妃语气颤抖起来:“那人花言巧语,又买通家父身边大小将领,所以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令尊就妥协了?”我冷笑一声:“这种事情能妥协吗?而且那来往书信又如何解释?令尊的亲笔迹可赖不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家父没有通敌,那书信是伪造的!”丽妃几乎哭喊出来:“当初卖粮时,家父被诳写了协议,又签了名字,拿去模仿伪造也是能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摇摇头:“这些话,本宫不信,皇上也不会信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娘娘!”丽妃站起身,语气坚定:“那人千算万算,不曾算到,家父书写的习惯与众不同。只要能拿到那通敌文书与家父日常的书信做比对,一定对的出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我一惊,但面上不动声色:“若真是如此,确有彻查的必要。”我关切上前一步:“只是我得告诉皇上,什么习惯与旁人不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丽妃咬咬牙,许是想着素日与我并无过节,当初对抗柳妃她也站在我这边,因此内心挣扎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看出她的顾虑,朝蕙菊紫樱一招手:“你不说也无妨,只是我要跟皇上回话。你知道皇上很难会来见你的。”之后不等她说话:“其实我今日来是送两床被子给你。如今虽然天气和暖,但秋冬两季却难熬,你先收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蕙菊紫樱将被子高举给丽妃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!”她吃惊地摸了摸:“这是上等的丝缎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。”我笑得十分和蔼:“你素日里用惯了好东西,初来繁逝一定不习惯。”说着仿佛不经意抖了抖裙摆,那绯红的锦缎如一道艳丽的流光闪过丽妃的面庞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眼里出现留恋与痴迷的神色,再看到自己身上简单的棉布衣时显出一点嫌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若真查出是被诬陷,皇上一定会接你回星辉宫的。”我对蕙菊笑道:“到时将前几日皇上赏的东珠拿几颗给丽妃做首饰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丽妃眼中显出狂热来,她一咬牙道:“娘娘,请告诉皇上,家父写‘孟’字时,习惯先写一横,所以那一横会朝上。而每写三五句,会习惯性地点一个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心中默默记下,神色认真道:“本宫记下了,会禀告皇上的。你先在此委屈几日吧。”说完又体贴道:“本宫跟守卫说了,日后你的膳食添一荤一素。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卫队长,他会酌情处理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谢皇后娘娘!”丽妃诚心实意地磕了个头,但泪水依旧犹如断线的珠子滚落,神情凄婉动人,若是男子,定会怜惜吧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我并非男儿,所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,带着蕙菊和紫樱离开了繁逝。

        回去坤宁宫的路上,紫樱十分不解,几次欲言又止。蕙菊却老老实实地一言不发紧紧跟在我身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紫樱,你想说什么?”我的笑容清淡自然,微微侧身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紫樱没有理会蕙菊给她使眼色,深吸一口气道:“娘娘,紫樱不明白娘娘为何要给孟庶人送那样好的棉被,还要帮她洗刷冤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近处有一座精致的八角凉亭,四周各色鲜花亭亭玉立,我便走进去坐下,缓缓道:“紫樱,你可去过星辉宫?”

        紫樱点点头:“之前娘娘恩赐六宫时,我曾去送过赏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觉得星辉宫怎样?”我继续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很美,很华丽,很……”她想了想道:“应该说很奢华,有些地方都逾矩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看一眼蕙菊,微笑道:“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娘娘话,奴婢觉得,星辉宫与丽妃娘娘十分相称。”蕙菊垂着眼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我赞许地点点头,看着紫樱道:“孟家是开国元老,几代为官为将,到了孟翰之一代已积累了巨额家财,而孟翰之好大喜功,为人穷奢极侈,家中所用皆是上等有些甚至可比肩宫中。因是开国功臣,故而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看着紫樱张大的嘴巴微笑道:“后来,孟庶人的兄长在前线牺牲,她父亲又屡立战功,太后为嘉奖孟家,将她接进入宫中。她容貌艳丽性情直爽,与宫中其他妃嫔完全不同,深得皇上青睐。不仅连连晋位,皇上还赏赐了她许多难见的珍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紫樱“嗯”了声:“六宫中以上等紫晶与青玉做珠帘的,想来也只有星辉宫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”我抚着亭子朱红的栏杆:“孟庶人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,对寻常事物自然看不上眼,而宫中的好东西皇上也总想着赐给她,更是见惯了奇珍异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话未说完,紫樱抢道:“娘娘因此才用了上等丝缎做被子给她吗?”她撅撅嘴:“可孟家倒了,她也是庶人了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的笑容含了一点深意:“你说的不错。”我抿一抿微微松散的鬓发道:“孟庶人自幼娇养在闺中,不曾吃得半分苦,之后入宫也颇受皇宠,即使后来有柳妃分宠,但也不曾断了宠爱。”我看着蕙菊:“你昨日也问过本宫这个问题,那么现在,你知道本宫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蕙菊看了看我,想了想道:“奴婢说错了,娘娘不要怪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说看。”我对蕙菊道,又看着紫樱:“你也想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孟庶人从小吃穿用度皆是不凡,此刻骤然进入繁逝,古语说‘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’,更何况孟庶人这奢与俭差距太大,定然不适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娘娘也不用给她那样好的东西啊。”紫樱嚷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我不说话,只看着蕙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孟庶人此刻心忧家人,想不到自己眼下的生活与曾经有多大差别,她周围的一切也难令她想起。”蕙菊小心地看我一眼,我只是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娘娘送去能让她想起往昔的东西,再穿这样华美的衣饰,她心中一定有不舍。”蕙菊顿了顿对紫樱道:“你没看到方才她看这些衣服首饰的眼神,恨不得是自己的。而那锦被也时刻提醒她过去岁月的美好,也令她感到现今的悲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孟庶人是心高气傲之人,又爱极了华衣美饰,所以,一旦她父亲罪名成立,那她在繁逝中定会觉得生不如死。”我一直挂在面上的笑容逐渐冰冷起来:“这样的滋味,我也要她尝一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娘娘?”紫樱小心地看着我,却又不敢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蕙菊抿了唇,半跪下去为我整理裙上的褶皱。她的声音很低,仿佛微风都能带走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娘,可是当日推您下水的乳母,是孟庶人的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别过头去,只看向那风中轻轻摇曳的鲜花,那么美,在这精心设计维护的御花园中,点缀在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周围,如同仙境般美妙。而这样晴好的天气,这样佳妙的美景,这样舒适的生活,我差点就感受不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,父亲被夫君害死的愤怒、在湖中连呼吸都不得的无助、骨肉生生从身体中分离的无奈、唯一保全家族的希望破灭时的绝望,我曾生受的,如今也要她来尝一尝。

        更何况,丽妃如今的境地,比之我当初在繁逝遭遇蛇祸、在弃宫几近冻死、在浣衣局差点病死的种种,又算得上什么折磨呢?

        我轻轻摇摇头,想将里面的愤慨全部挥走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心潮波动得厉害,仿佛沸水要将壶子顶开一般。我涌起深深的惧意,我怕心底积累多年的愤怒爆发出来,我怕这愤怒会毁了我所有的计划。所以我只能深深吸一口气,因为强压着情绪,我的声音有些无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回去吧。”我淡淡道:“本宫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当晚沈羲遥去了和妃处,次日蕙菊要去找黄总管,我便没让她值夜,早早遣她去睡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自己翻来覆去睡不着,想着丽妃说的话,她父亲书写的习惯,这点我真的没有注意到。所以,我有些担心,三哥有没有注意到那样细小的地方,那通敌的文书到底做得是否和孟翰之亲笔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务之急得见三哥一面。好在后日便是他们入宫觐见的日子,我也有机会问一问并做出补救。至于丽妃想见沈羲遥一面,我自然会安排,却不是最近。

        次日傍晚蕙菊从宫外回来,黄总管当时觉得去行宫是“暗贬”,心中有些不满,索性请求去守陵。如今我意将主管宫女太监调配的工作交给他以作报答,这是总管太监的最高权利,他不会不答应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出我所料,黄总管答应了。不过此事非一两日可成,他愿意等待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晚,沈羲遥虽在柳妃处用晚膳,却会留宿坤宁宫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来之前,我坐在西暖阁里巨大的雕花铜镜前,慢慢梳着鬓间垂下的长发,紫樱在一旁用金桂香仔细薰一件丁香色贴金鹧鸪杭绸衫子,蕙菊带着馨兰、玉梅端了点心茶水进来,一一摆在小圆几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娘,晚膳您只用了一小碗饭,玉梅炖了些阿胶红枣,娘娘吃一点吧。”蕙菊端了只粉彩蝴蝶碗过来,还没走近我便闻到阿胶的气味,心里一腻挥挥手道:“先搁在一边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蕙菊担忧道:“娘娘最近胃口不好,要不要传御医看看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笑了笑,伸平双臂由紫樱将衫子穿在身上,蕙菊从首饰匣中找出几把紫晶缺月发插并珍珠发针为我戴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上快来了吧。”我看了看窗外,院中几株樱树樱瓣翩飞,衬在满天飞霞下似漫天粉雪,轻盈细婉。

        月亮刚升到树梢上时,沈羲遥带了一身花草气走进来。我一面为他解开身上的短披风,一面笑道:“皇上可是从武陵春色来?”

        从昭阳宫到坤宁宫并不会经过武陵春色,所以听到我那样问,沈羲遥很惊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薇儿怎知?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的笑容如花瓶里一捧盛放的绣球花,灿烂而不失温柔。我手中的短披风翻出一角给他看,那上面有几处黄中带紫的斑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是王冠百合的花粉,微微发紫,御花园里只有武陵春色的四面亭外种了一些,臣妾早晨让她们去采了几朵故而认识。”我将披风递给一边的紫樱,“一定是皇上赏玩时不小心弄上的吧。”我迎上沈羲遥含笑的眼:“皇上与柳妃妹妹去武陵春色赏花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羲遥揽住我的腰肢,带我向圆几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絮只喜欢白色无香的百合。”他的笑容淡下去,有一分伤感。“倒是丽婉很喜欢这样浓烈的色彩。往年王冠百合盛开的时候,朕都会赏给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倒了杯茶给他,语气中也多哀婉:“臣妾今晨去繁逝看了丽妃。”我小心觑一眼沈羲遥,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便继续说下去:“臣妾知道繁逝的苦,赶了两床棉被给她,又吩咐膳房每日多给她一荤一素。”我起身走到沈羲遥身后,为他捶着肩膀道:“臣妾私以为,丽妃在星辉宫住惯了,骤然到了繁逝一定不适应,这才自作主张,还请皇上责罚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说着欲走到他面前告罪,沈羲遥一把抓住我的手却没有回头看我,只轻轻摩挲着。我一直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,久了难免觉得累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薇儿,你有心了。”良久,他叹一声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微笑亦如往常般温和:“是臣妾该做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只是,”沈羲遥迟疑片刻,终于道:“只是她不值得你对她这样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被他的话搞迷糊了,不懂他的意思。但当我看到他低垂的头,以及眼神中的闪烁,我告诉自己,若他不主动对我讲,我就不去问,自己悄悄弄清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孟家虽犯了大错,但丽妃无辜。若在民间,我们共侍一夫就是姐妹。帮一帮是应该的。没什么值得不值得。”我的手指点上沈羲遥的眉心,轻轻地揉着:“皇上,”我犹豫了下小声道:“臣妾听闻,皇上要治她死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羲遥颤了下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知这消息看来是真的了,当下蓄了包泪跪在他面前:“皇上,臣妾求您看在丽妃侍奉多年的份上,网开一面吧。毕竟,犯错的是她父亲,不是她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羲遥看向我的目光中有悲伤、同情,甚至还有一丝可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朕要治她死罪,不是因为孟翰之。”他长叹一口气:“有些事朕以后会告诉你。你只要知道她是死有余辜就好了。”他拉起我,又细细看着我:“你我好不容易抛弃前嫌,就不要为一些过去的事伤怀,牵出心底的伤痛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我看着他的眼睛,里面的女子笑容淡如烟波,柔如春水。我点了点头,轻声道:“皇上,臣妾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羲遥吻吻我的额头,眼中伤感被快乐取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猜猜朕带了什么给你?”他拉了我的手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皇上每日都带东西给臣妾。”我娇笑道:“今次,”歪了头想了想:“还真想不到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沈羲遥一拍手,便有宫女捧了乌木托盘进来。他亲手将上面的红丝绒掀开,露出里面一只卷轴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疑惑地看他一眼,他笑而不语。宫女将卷轴细细拉开,我吃惊地捂住了嘴巴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一幅画。初看下是当年父亲寿辰时请画师画的那幅。画面上我们一家五口坐在牡丹花架下,父母慈祥,儿女孝顺。那年,大哥刚到户部任职,二哥得了武状元,全家十分高兴。三哥还未去经商,我尚及笄,凌家正走向鼎盛之时。谁会料到未来竟是这般?画上的每个人,笑容都充满了幸福与希望,甚至,年少的我还带了一点羞涩。那是我人生中最美的韶龄,最幸福的阶段,是什么都难以取代的时光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刻我凝神看去,这画面有了改变。

        父母双亲依旧坐在椅上,但面目显出老态。三位兄长的衣着变为成年男子打扮,大哥二哥身边各站了个女子,皆是眉眼如画气质不凡的佳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我也不再梳着双鬟,已变作妇人妆扮。一身鹅黄绣白梅的春衫点缀玉石花簪,看上去简单大方,气质卓然。

        画面上每个人的表情与原画相比没多少改变,这明显是一幅“如今”的“全家福”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,整幅画上最引人注目的,必定是那个站在我身边的男子。他一袭简单青衫,戴青玉冠,丰神俊朗,身姿俊逸,眉眼间尽是笑意,整个人如谪仙般。他腰上挂了一枚玉佩,是一枚祥龙出海羊脂白玉佩,画师画的精细,一眼便可认出这玉佩只能是上用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的呼吸窒住,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面对沈羲遥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父亲没有离开,也许真会如这画上一般,温馨、快乐、满足,一家人和乐融融吧。可是,我抬头看一眼沈羲遥,即使知道罪魁祸首不是他,但是这些年在心上留下的种种印迹,又如何能轻易抹平呢?

        “喜欢吗?”他的呼吸拂在我颈上,我打了个颤,闭了眼不让泪水流出,轻轻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遥,我很喜欢。”我转身将头埋进他怀中,不让他看到我的眼泪。

        许久后,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抬头看他,浅笑道:“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叫我‘遥’,薇儿。”他一直环着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遥,”我的脸微微发热:“我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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