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7_党小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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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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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从这一年的九月份开始,马天目便中断了给江韵清写信。亦不见有江韵清的信来。撇开那被烽火阻断的邮路不说,即便有一两封宛如惊鸿一般的信函寄来,也只能抵达天津。而无法托人带出敌占区,带进这阜平的大山里。

  信的中断,在马天目这里只是一种形式上的中断,虽未将话语落在纸上,但他的心里,实则从未中断过对爱人的倾诉。

  他患了一场大病。即医生所说的“伤寒”。究其原因,除身体的虚弱外——他从唐县地界渡过河来,全身经一路的蚊咬石击,已溃烂了一二百处伤口——他想可能是在城南庄吃了不卫生的牛肉包子所致,感染了伤寒菌?或是经平西撤退,一路下来,身心俱疲,那劳苦像堆积的石头,终究将他压垮。

  他高烧不退,每天长时间处于昏睡状态。恍惚中见江韵清伏在身边,专心给他涂药。那药是龙胆紫药水,涂在伤口上,使肿胀的伤口愈发惨不忍睹。她还会不停用冷水淘洗毛巾,为他冷敷额头。难得闲下来时,他能感知到她坐在身旁,看着他,或呆呆想着什么心事。他搞不清她怎么就会忽然地出现。百感交集中,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,却难过地说不出口来。抬手触到她近在咫尺的脸,便想将整个身子依偎过去,孩子一样被她抱在怀里。不想他谵妄的动作却被拒绝,一双软软的手将他挡开。那拒绝与推脱虽是坚定,却显然不愿拂了这病中人的意。遂将他的手捏住,想安放于身侧。却不想被他反手握着,再不肯松开。她便只能任他握着。那两手的相握,如能让病中人感到舒服一些的话,她也愿意这样做了。

  这种昏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将近一个礼拜。期间医生来过数次,已对他的病情不报任何希望。没有药,没有任何救助措施,只能任他自生自灭。嘱咐多喂他些水,以维持身体最基本的需求。是死是活,便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

  没想到,他的生命力竟如此顽强,正像他醒来后所说:我走在大雾弥漫的路上,总感觉自己快要走不动了,想停下来,但一个声音总在前面引导我说,你不能停,不能停………他真的是在这样的幻境中撑了下来。睁眼的那刻,只觉世界一片澄明,阳光从窗口打入。是冀南山区清澈的阳光。烟岚般的光晕弥散过后,却发现坐在身边的并非自己的爱人,而是苏鸿那张略显憔悴的脸。他呆呆望着她,艰难地冲她一笑。

  你醒了!她轻声说,眼里似有泪光。

  她照顾他喝水,扶他起身,问他想不想吃东西?又抱怨般说起他病中的表现。你把我吓死了!她细声说,微卷的头发显得有些蓬乱。这才意识到自己产生了幻觉,不禁问:是你在一直照顾我?

  她看了看他。脸颊不由羞红起来。明白他显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。却又表情严肃地问道:能不能回答我一个严肃的问题?

  他点头。不知她想问些什么。

  她迟疑片刻,权衡着。觉得那病中的照顾,是她开口提问的筹码。或只能趁他身体虚弱,她才敢这样大胆来问。如果等他再次英武地站在面前,那话她是断然说不出口的。便咬一咬嘴唇,不管不顾地说:如果当初,你在天津见过我,肯答应娶我吗?

  他愣住。肠胃的疼痛忽然让他蜷起身子。在苏鸿看来那是他的故意,好对她的提问蒙混过关。正自懊恼,却发现他并非搪塞,额头渗出豆大汗珠,脸色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。

  他再次发起了高烧,虽不至昏迷,但因胃粘膜出血,每天屙血不止。不敢吃任何一点食物,哪怕是流食。唯恐导致胃穿孔。这就像一个恶性循环,让医生都感到手足无措——他费解地同苏鸿以及常过来探望的江茂群讲述着病情,把病人日渐消瘦的身体比成一座双方攻守的城池。伤寒病是来攻城的敌人;如果想将城池守住,必须靠肠胃补充身体的营养。他唯恐他们听不懂,有些气急败坏地说,肠胃举了白旗,怎么能将城守住!

  那可怎么办?

  江茂群忧心忡忡。他刚刚得了个儿子,本是兴冲冲跑来报喜的,却不想喜事未报,忧事先得。

  医生归拢着简单的医疗器械。搪塞说,容我想一想。只能找些偏方来对付了。中药这一块我又不懂。等回去找本医书看看,看能不能想出点办法。话刚说完,便逃也似的走掉了。

  两人送医生出来,其实是借故躲开病人,私下里谈谈对病情的看法。山区小院处在半山之上,放眼望去,可见走下山道,消失在石崖对面的医生的身影。对面的山谷间,阳光穿透山峦折叠的影子,将大片低矮针叶林映照得蓊郁苍翠。江茂群刚想开口说话,忽听苏鸿茅塞顿开说道:我想起来了,我听老乡说过,山对面的村子野鸡坨,有一个老中医,我去那里打听打听,看能不能想出点办法。我这就去!

  那天黑前你能不能赶回来?不如我喊一名战士,让他去好了。

  还是我去吧。我熟悉病情,若换了别人去,说不清道不明的,我怕误了事。

  苏鸿说着,迈步跨出小院。她穿着单薄的衣服,全然不顾山区的昼夜温差极大。回来的晚,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办!

  江茂群想将她喊住,却见她头也不回,只冲他摆了摆手,便消失在石崖对面。

  江茂群一直呆在马天目这里,坐等到下半夜。期间扶持着马天目喝了些水,又扶他屙了几次。把马天目调来晋察冀分局工作,虽是江茂群的提议,但这里也确实缺少一位像他这样的得力人手。经局党委研究决定,准备派认马天目做秘书长一职,全面负责秘书处、管理科、交通科,警卫营及开会记录等等工作,不想人虽来报道,却一天也未胜任。现在马天目强打精神,几次同江茂群表达着他不能胜任工作的遗憾,话语中包涵着对江茂群的愧疚。江茂群则紧锁眉头,虽有些后悔将他调过来,若不调他过来,便免了那一路上暴雨的蹉跎,身体也不至搞坏——人都成了这样,说这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呢!他在心里暗自说着。却又想到:妹妹不在身边,照顾这样一个濒死的病人,也真是难为了苏鸿。当初苏鸿主动提出照顾马天目,自然顾及着老乡及师长的情分。但为了情义,一个姑娘家,做出这样大的牺牲,也真是让人肃然起敬。

  正当江茂群瞌睡之际,苏鸿挟一身寒气回来。她双臂交抱在胸前,额发被夜露打湿,牙齿止不地“咯咯”打颤。进到屋里,顾不得同江茂群说话,先自把攥在手心的两枚鸡蛋放好。又找来一只瓷碗,借着油灯的亮光,从鸡蛋椭圆处下方,小心翼翼磕开一个洞,拿筷子阻止着蛋黄的流出。将两枚鸡蛋的蛋清全都泄到碗里,摇醒熟睡着的马天目说,趁蛋还热着,赶紧喝下去。

  江茂群插不上手,忽感到鼻子一阵酸涩。想着苏鸿所说“蛋还热着”这句话,知道她走过来的那一路上,定是把两枚鸡蛋捂在怀里,想着赶到住处,便能让马天目喝上用她体温孵热的鸡蛋,心里不禁一阵感慨。只听苏鸿兴高采烈对他说,她很顺利便找到了那位老中医。老人家尚在病中,睡得早,听说她是八路军,特意从山对面赶来,不但留她吃饭,告诉给方子,还送了家里母鸡生得鸡蛋。是什么方子呢?苏鸿说,就是每天只吃两个蛋清,一定要生喝,不得加热,然后用温水冲服。我也觉得简单,有些不太相信,但老先生给我打包票说,姑娘,回去就照我说得做吧,一个月之后,保你……说到这儿,苏鸿迟钝了一下,改口说,老先生说了,如果底子好,用不了一个月,病人的身体肯定能好。因为他以前治过这样的病人。

  江茂群低头看看病人,又看着苏鸿说,若真那样的话,敢情可好!这么些日子下来,你肯定也累了,要不要派别人来替换替换你?

  苏鸿身子暖过来,脸上也见了些红润。俏皮地说,我身体没问题。还是别换了吧,谁叫咱们是老乡呢!换了谁,也免不了嫌弃……只是想求你帮我个忙,能不能利用你的职权,每天给我送两个鸡蛋来。这里离老乡的住处远,鸡蛋不太好找。

  江茂群打包票说,那没问题。不只要送两个,明天我派警卫员,给你送一篮子来。顺便你也补补身子。

  苏鸿连连摆手,说,不用不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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