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七章 稻草结心（二十五）

一时心头如万马回奔，秦言急切想找个地方躲起来，聂重却先一步走到了他身边。他看见秦言埋头奋力寻找出路的样子，自觉有异，开口，语气沉淀岁月的柔情“你怎么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言立一只手起来，迅疾地摆了摆，他绕过聂重，却被聂重一把抓了手臂，强迫着去看他。

        然而对视的一刻，聂重的心如被利刺狠狠扎了一下，连同用力的手都不得不松了去。月光下的秦言双眼绯红，满脸泪水，泛着晶莹的光芒。

        聂重压制下担忧和心惊，沉声喊了句“秦言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秦言却望着聂重的脸一时失神，恍惚间，他好似透过时空的间隙，看到了以往的彼此。眼眸中，那个人坚毅的轮廓总算变得温和了些，不再是冰冷的温度，值得他去靠近，甚至诱惑着他去靠近。

        见秦言没有答话，聂重不免更加忧心，刚刚松开的手复又用力，聂重神色凝重道“秦言，有什么你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言摇摇头，他两只手攥成拳头，整个身子都僵硬，悲怆带动身子轻轻发抖。

        聂重捏了他肩膀，见他穿得单薄，赶紧问“冷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…”秦言终于开口，抬起头，不止眼眶，整个鼻翼都哭得发红。他盯着聂重，开口，却溃不成军“我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聂重等着他说，他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，千言万语，归根成一句“为什么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聂重全神贯注，不敢错过一个字“什么为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秦言泪如泉涌，泪光里的轮廓泛着朦胧的柔情，他伸出手，抓住了聂重的袖子，往自己心脏上狠狠砸了两下，字字泣血“为什么…你不告诉我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悲愤，责怪，委屈，内疚，懊悔，种种情绪交杂在一起，叫秦言一颗心都要被撑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聂重好歹从秦言这样的反应中体味到了什么，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，心头一半忧愁，却也有一半期待，伸手，把秦言揽过，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膛之上，哑声道“都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言在他怀里迅疾摇摇头，哽咽道“没有…没有！你不该是这样，你是为了我才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了。”聂重沉声道，“我们之间，不必说这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言却一把推开他，抹着眼泪道“你不要觉得这样就算过去了，没有这样好的事情，你的腿上还有毒，你明白吗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！当初也是，为什么明明都已经说要抛下我的话了，转头又去替我报仇，为我杀人…你都跟你母亲说了，那天晚上，我听到了…是你说…你说我是累赘，我听见了！怎么会，你又怎么会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聂重轻轻按住他，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“当初步入绝境，我若同带你与母亲，也确实难以走出荒漠。母亲年事已高，不该再经历颠簸，我做了最坏的打算，实在不然，便同母亲止步于荒漠，我服侍她，直到寿终之时，安享最后时日。倘若我与母亲同去，也算尽了孝道。而你不同，秦言，你可以活着出去，我拿最后的盘缠食粮同江大哥商定，他有一辆马车，他可以带你走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最后一根弦也崩掉，秦言死攥着他袖子嚎啕大哭，他将头往聂重身上撞，字字凄厉“为什么！你不早说，为什么你同你母亲的商议要叫我听到，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，你怎么能说你不要我…怎么能说不要我了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聂重把他紧紧抱住，眼眶泛红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什么对不起，谁对不起谁。

        聂重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孽骂名，只为替他求一线生机。他这样周到，这样小心翼翼，等到终于过了千百年了，九霄相逢之时，自己还硬生生再往他心上插几刀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始至终，高高在上的人是他，有理有据的也是他，他占尽了人家的便宜，到最后却趾高气扬，极尽刻薄，唯恐避之不及。

        脸颊发疼发烫，像被硬生生打了几个耳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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