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八章 稻草结心（二十六）

以往的矜傲统统不再，悲怆之下，秦言终于显露出真实的柔软，秦言哭着，仿佛又变成村庄里那个极尽依赖的凡人，他摇头，一字一句都说得那么艰涩“我不值得的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聂重缓缓抚过他的长发“你是我做过最值得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秦言哭得肩膀抖动，堆积在心头千百年的委屈终于有了倾诉之时，他道“我当时听了你那样的话，便想着与其在你开口赶我之前，不如自己先走了，也省得叫你我难堪。先前我不过是一个凡人，还跛了脚，在那样山穷水尽的地步，离了你，也是死路一条。我原本想着死也罢了，早晚而已。只是…我想过我饿死，累死，病死，却没料会那样凄惨…他们朝我扑过来的时候，你不在我身边，我很怕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了秦言。”聂重手上用力，将他按住，眼睛里浮着血丝，那是他最难以释怀的往事，每每回忆起来，如坠深渊。

        谁都不知道他那天是怎么过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中，一路追寻秦言的踪迹而去，寻到的却是一具血肉淋漓，不成人形的尸骨，和周边满身血红，大惊失色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破败的衣衫，残存的踪迹，事实按着他的头，逼着他相信，曾经笑容明媚的少年，他拿命护着的人被十个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畜生分食下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心如刀绞的滋味是什么，聂重体味过一次，痛到至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怎么样也不敢去想象，那个温顺纤弱，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在面临十个如狼似虎的人的时候有多害怕，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有多绝望，被拆骨分食的时候有多痛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恨不得一切都应到他身上，以十倍，以百倍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为什么没有看好他，为什么要叫他落到他们手里，为什么…没有早点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心头腾起惊涛骇浪，最后都一点一点沉下去，归于死寂。

        滔天愤怒到此刻凝成嗜血的叫嚣，聂重在那时，已不仅仅是想斩杀十人的那么简单。他恨不得将天下人统统拆分于刀下，由得他们去磕头谢罪，叫这个世上没有一点生息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人间彻底毁了，他要将这个世界也一并化作炼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没有急着去抢那具尸骨，甚至一句话都没有多说，在那十个人或惊恐或心虚的目光中缓缓转身而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十个人眼见聂重走了，恐怕只以为这是个袖手旁观的外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还没有等到这股气沉到肚子里，那个一言不发的人又折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还是一个人，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，只是手上多了一把，斧头。

        就是斧头，他拿着这把斧头，化作夺命的凶神，在众人不以为然抑或是犹疑不定当中，锋起锋落，残肢乱飞，鲜血四溅。

        眼中血红，杀人的快感叫他头皮发麻。

        人吗？偏偏这个时候，他记起了冬日里宰牛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个时候，十来个人将牛牢牢按住，只等着他一刀落下，他却心头忐忑，一把刀握在手里发汗。

        旁观的人等得急了，都开口去催，聂重听着声音，反而更是慌张。

        旁的人见了他这样子，不免发笑。说来也是，聂重虽有眼疾，但论体格，身材健硕，人高马大，殊不知对着一头待宰的牛，都不敢下手。

        秦言见他愣在这儿，也不免替他忧心，开口提醒“聂重，你杀啊，你杀啊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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